毕业五年,回忆起北京打工的日子,依然心生澎湃,情绪磅礴,北京是个扎心的词眼,因为它的喜忧参半。
高考失利,为了不给大城市释放二氧化碳,我毅然选择了老家的小城,差强人意地在大学混了三年,除了保证每科不挂以外,我很少去图书馆读书,甚至很少学习新的技能,按部就班地像个高中女生,毕竟身边的人都这样。
选择实习基地的时候,意外得知有北京大医院的机会,我动了念头,许是厌倦了老家无聊的圈子,我跟几个同学一路北上,那是我第一次来北京,人群稠密的西客站,川流不息的大马路,灯影不辍的24小时餐厅……撩拨着我的新鲜感。
可是刚到没几天,我就收到了最“北京”的礼遇,实习医院没宿舍住了,也不帮忙解决,退了我们一千块钱,自行解决,吃了无数次闭门羹,才找到落脚点。
由于住的地下室,那段时间我患了肺炎,而且总是失眠,寻医问药几次,钱包就空空如也,不敢跟爸妈讲自己的近况,因为当初他们不同意我来北京实习,觉得我根本适应不了,况且那个时候家里的情况不怎么好。
所以我没敢向他们要钱,我开始顶着寒风一家挨一家的问,最后找了家超市做促销。
我像初来北京一样热血沸腾,劲头十足,觉得苦日要到头了,翻身农奴把歌唱,终于要靠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了。
但在搞定一切的过程中,幸运的条件就是拥有改变自己的能力,而这种能力来自一次次的经历。
于是我做了人生的第一份兼职――方便面促销员,周末两天,一天九十多块,满心欢喜,但真正站到宣传区,我却不敢抬头,更不敢吆喝人来买,起初还会有人驻足,翻翻拣拣的,码货的大姐看出了我的扭捏,走过来拿住话筒:
“方便面大促销了,买大包赠礼品了”
“像这样,大声喊,就把他们都当成小蚂蚁,他们都是来看方便面的,又不看你,别那么害怕。”她一口气说完,果断坚决
后来我的讲解声大了许多,驻足的人又多了起来,一天下来我就像蔫了的气球,对面熟食窗口的小伙子经常打趣我不像个来打工的,倒像体验生活来了。
他切肥肠、牛肉,鸡块,娴熟不已,偶尔吹着口哨,他说他在超市干了五年了,北京对于他这种人来说,没啥好机会,横竖都是打工,所以也没指望过其他门路,还说将来手艺练得好,就回家开熟食店去。
第二天,一不小心搞得方便面箱子滚落一地,立眼吊眉的码货大姐并没有斥责我,反而和我一起码起来,她说她的女儿跟我一般大,也读大学了,我再三谢过她,她说没关系,然后一如既往的严肃。
中饭时跟她一起狼吞虎咽,她说像她这样的中年人能适应北京的生活实属不易,接触的人好坏不一,北京人大都不把这些打工仔放在眼里,忙碌一天的白领,晚点下班的职员,还有更年期的大妈,甚至生活不如意的同样的打工人……超市成了他们释放不满的不二选择。
“但他们也是会看眼色的,如果自己挺胸抬头,气势如牛,他们的戾气就会收敛许多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了笑,不卑不亢。大姐的话不无道理,我昂首挺胸,甚至不那么扭捏了。
艾默生说过:不要让一个人去保卫他的尊严,而应让他的尊严来守卫他。
所以,这样的人才足够强大。
如果你没做过超市职员,你一定不会发现,乱放不要的东西是件非常令人头痛的事情。我在方便面散货区域,一天当中发现过三次“丢弃”的冻带鱼,这种保鲜要求高的食物就这样被任意处置,气愤之余又无可奈何……
干完两天,站的腿都麻木了,真怀疑那些长期促销员老了会不会得静脉曲张。
所以,体验往往是一面很好的镜子,它令你反观知识和进步的意义,毕竟体力劳动多属无奈之举。
亲身体验坏的结果和责任感比惩罚更有意义,同样适用于解决头疼的社会问题。
干了两个周末,第三个周末大姐没通知我有活儿干。实习医院每天下午四点就下班,对于我来说是个兼职的好时段,我寻觅了一家火锅店,一共40分钟的路程,五点开工,由于上次超市经历,我一再要求店长将我调到后厨。
于是我在后厨配锅底,麻辣、咖喱、清汤、酸辣……放在哪里?要几份?什么底子不放姜片?什么底子不要葱段……全部都要准确无误,看似简单的活儿却很琐碎,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。
另外,葱没了要自己切,每段要等长,每切完一把眼睛就会辣到睁不开;常常是顾得切怱,顾不得打锅底,顾得打锅底,葱又不够放,甚至口罩、帽子、水鞋、围裙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,汗水一遍又一遍浸湿了内衣和外套,直到完全供应不上,我才悻悻作罢。
任何成功的背后,不是轰轰烈烈的大作为,而是把容易忽略的细节做到了极致。所以,对于一个人或店,你找不到他的大特点的时候,多从他的细节学起,一定不会错。
最后被调去前厅当服务员,北京的火锅店人满为患,还排着大长龙的队伍,不忙着点餐收拾的时候,我会无意识地观察喧闹的人群,有搂着女朋友抽烟的,有抱着ipad打游戏的,也有一家三口出来聚的。
见过一个女孩子拿着巴掌大的本子,样子像是在背英语单词,旁边的朋友打打闹闹叽叽喳喳,甚至几次将她撞得趔趄,她也不抬头,只是挪挪脚继续看。然后等到位子的时候,不慌不忙地坐下来,收起本子,朝我莞尔一笑,我收拾起碗筷瓢盆来轻快自如,甚至很开心。当然有的时候也会不小心烫到手,庆幸的是越来越娴熟。
所谓独处的能力,不仅是成功地一个人呆着,而是在繁杂的群居中保全自我。
这里人的总是良莠不齐,记得有个宾客,每次点饮料都要反复几次,我深刻怀疑她有选择障碍,换来换去自己总是会忘,有次端上热橙汁,她一如既往地哭丧着脸说我弄错了,头也不抬一下地扬言要找经理投诉,我隐忍着火气帮她调换。
后来还遇到过碰瓷的女人,操着外地口音,窄眉细眼,有时候穿很贵的貂大衣,有时候穿普通的羽绒服,她是这里的常客,我对她记忆犹深是因为她每次都会挑毛病,有次她跟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太太来,快吃完的时候厉声斥道:汤里有颗螺丝钉!!!
店长赔笑又说好话,说可以给她打折,她不依不挠,甚至开始大声喧哗,店长只好说免单,她脸上粘着狡黠的笑,令人作呕,后来她便没有来过,我气不过,甚至有些沮丧。
店长说他遇到过许多蛮横的人,他们有的挑客流高峰期闹一闹,或者扬言投诉,一般人太多的时候没空计较,要么打折要么免单。
他长嘘一口气:这世界上无奈的事太多了,它们不会因为我们嫉恶如仇就不发生了,控制不了别人的时候,我们只管做好自己,她将来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吃亏。
就像卡耐基在《人性的弱点》中说过:与人打交道时,请牢记这一点――人并非理性生物。他们由情感驱使,被偏见支配,傲慢与虚荣是他们的动力之源。
所以,别过分苛求他人,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。
说起店长。他是个30岁的小伙子,高瘦,两眼有神,声音不洪亮,用词精准,绝不多说一句费话,我兼职的一个月里他只请过一天假,听说是去女朋友家见家长,除此之外几乎全部耗在店里,人流稀少的时候,偶尔接个电话,一脸满足。
张姐他们夸他有能力,是个难得好小伙,要求严格,但私下里很体恤大家,比如他会应许我偷偷带几包酱回去拌面吃。
只有高中学历的他还在坚持学英语,因为店里常常有外国客人;从点菜到客人付款,他从来不动笔,坚持口算,他说已经习惯了,还建议我试试,一开始我真的应付不来,总是各种差错,他说习惯了就好了,任何难做的事,做久了都会驯服成本能,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难做的事,只有不投入的人。
为了配得上这个城市,人们无不以努力的姿态鞭策自己,这样看来,功利地生活有时候也不算一件坏事。
有天我肚子疼,店长执意要我休息半个小时,自己当起了服务员,我出了店门,一下子瘫坐在公共长椅上,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叫醒的时候已是40分钟之后,张姐伏在我耳边问我好些了没有,还给我端了一碗姜丝水,顿时泪水夺眶而出,自打工以来,我很少跟爸妈提及,遇到不舒服也谎称很好。
说起张姐,她是个耿直的善良女人,一起吃饭的时候,她总是先抢几块肉,有时候还会给我夹,她扯着大嗓门调戏比他小的男员工:“把肉都给我吃,我就嫁你喽”
男员工嘻嘻哈哈,一阵哄笑,“你吃了我们多少肉了,也没得娶到你”小伙子有些嗔怒。
张姐会在休息的夹缝逛逛小店,偶尔去附近的商场转转,看见漂亮的裙子就会买,我和其他小姑娘们嘘唏不已,她说:人活着,要懂得享受嘛,不然攒那么多钱干嘛,我可是过一天少一天的呀。说完哈哈大笑。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。
其实,她的生活并不像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一样洒脱,她的丈夫出轨,公公癌症,她并没有选择离婚,而是每个月把自己挣得钱寄回去一些。
这些人因为底层生活的压缩,撕扯是融入血液的,面对生活的选择,她们往往畏首畏尾又渴望新生。你的感动是真的,但却不真实,不真实到,第二天早上就会随着马桶的漩涡一起冲到下水道里,所以,有时候我们没有权利肆意批判底层的人生。
北京,在某种意义上赋予了她们新生的能力。
后来,店里来了位寒假工小妹,和我一样是个大学生,但跟张姐那一群人她只会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个穷学生,后来我才知道她就读于重点大学,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,还看过许多书,兼了几份职,她从不跟任何人卖弄学识,也会跟我们一起吃饭,一起说笑,她说大家在这个店里都是一样的,一样靠体力劳动挣钱。
她的动作很麻利,像个“老手”,总是面带微笑,特别勤快。客流高峰时段,她就像个狩猎的狼,宾客前脚离坐,她就像箭一样射出去,顷刻间还原一张干净的桌子。她几乎从来不跟我抱怨累,反倒是我,偶尔会问她累不累,顺带将自己的郁闷一吐为快,她说来之前她就把一切不好的方面考虑清楚,确保能承受才来的。
在做一件事情之前,调整内部力量是件事半功倍的事,人们的痛苦大多来自内部斗争而已。
每天晚上九点五十我就会下工,小跑一段路到达颐和园公交站,一路上途径丝巾、手串、煮玉米、烤红薯……等小摊子,小摊饭被风夹裹着,嘴巴和脑袋也捂得严严实实,扭扭跳跳地跺着脚,一团白气滤过口罩稀稀拉拉:姑娘,来看看呗,特便宜的。
我基本不会停下来,因为只要多磨蹭五分钟我就会错过一趟车,气喘吁吁地跳上车,待车门啪地关上,一些摆手奔跑的身影被抛得越来越远,隔着车的后窗,能看到执着的一两个还在跑,双手挥舞的幅度越来越小,也许他们也着急着告别街头的凛冽,也许心爱的人儿早已为他们撑好了被窝,也许月色早已洗刷了他们的窗棂,一遍又一遍。
十点多的班车上,躁闹少了些,听得到车的轰鸣,风在车窗上呼啸着拍拍打打,斑驳的树影和月光揉作一团摇呀摇,我深以为每个夜归的人都有一些孤独的故事,却并不擅长倾吐。在每个站点,我们却会心照不宣地望向烟气缭绕的面筋摊和鱿鱼车,冻得面红耳赤的小贩声嘶力竭,给人一种早上八点钟的错觉。
一直以来,彼此最了解的陌生人,是这座城市中互相陪伴最久的人,久到每天都要擦肩。
下了公交车,得穿越一个公园式的闲地才能到达住处,密匝的参天大树围成了一片小森林,羊肠小路曲曲折折,每次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,心脏咚咚地跳,密不透风的黑暗紧裹着我,脑子一片混乱,心里不停地默念“神灵保佑,老天保佑”
记得有一晚,下了公交车已是23点,穿越小树林的时候,一个黑影飘忽,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,汗水浸透了衣衫,连口唾沫都不敢吞咽。
不等思量,一个单薄的声音颤抖着“谁?”
原来是苗子,她说自己失眠,在宿舍睡不着就出来转转,还说我把自己包裹得像个黑道头目,吓了她一大跳。
每天回到宿舍,一碗龙须面拌酱就是最美味的晚饭。窗外挂着的手掰肠和腌猪肉被猫咬破袋子叼了去,那是我好久都舍不得吃的,想着想着就哭了,隔壁的韩剧声音一如既往地大,哭完就会倒头睡去。
经历这些,在北京打工的日子,很辛苦却不迷茫,它锻炼了我许多能力,比如胆量、沟通和承受等能力,这些不是光洁的环境能够给予的,它为我后来从事残疾人康复事业打下了良好的基础,使我深刻体会到共情这种事单从书本上是学不到的,千言万语不如我也体会过辛苦。
那个时候无暇想象苦楚,打工以来却很少失眠,大多数的人把时间都用在关注失眠和痛苦本身,其实根本不用去理会它们,只管忙碌起来,只管让自己身体累起来,去寻找快乐,越是筋疲力尽就越能感受自己真实的存在,才会把虚无缥缈的目光收回来。
其实没有比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快乐更快乐的事了。
如果你恐惧未来,甚至害怕自己的能力不够强大,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投身实践,因为只有一次次改变自己的意志行为,才能间接地把控世界。
人们总是倾心于富二代和英雄人物的努力,其实他们努力起来很容易,对他们而言,努力不努力只是一种选择。哗然之余,无可厚非。
非常动人的,是那些底层人群,他们需要改变困苦所带来的人生限制,努力对他们而言,要付出比富二代和英雄人物更多的力量,他们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也推动了社会的进步,于是每个人都不该小觑自己的力量。
看了许多人的评论,我只想加一句:不管北京好不好,你去努力挑战与否,先考虑好结果,评估风险,想清楚,不后悔,就去做!